「風箏計劃」策劃理念專訪


香港話劇團於2023-24劇季舉辦「風箏計劃」,從各地徵集華文劇本投稿。14份作品從333份投稿中脫穎而出,劇團依據作品創作的語言和語境,分別安排於2024年上旬在香港和深圳作第一輪公開演讀;最後被挑選進入第二輪的5個劇本,將參與為期半年的精煉工作坊,由藝術總監潘惠森親自落場交流分享。這一切,都是讓作品有一個試飛的機會。飛不飛得起,得試一試。風箏如是,劇本如是。
 
演讀前夕,藝術總監兼「風箏計劃」總導讀潘惠森接受戲劇文學部同事專訪,跟大家試談創作,試談劇本的生命,試談如何在劇場中,打開文本的維度。

         世界是靜態的,偶爾會因為大自然運行的顫動而變得緊張。但日常生活中的「世界」是靈敏的,哪怕只有輕微變化,都足以勾出鴻溝般的斷裂。於是——就有了戲劇。「當一個劇本被讀出來的時候,它的生命脈搏便會開始跳動,被人感受到。」潘Sir用一個迅猛的瞬息去形容劇本被「讀出來」的那一刻。「劇本並非平面的文字,而是在舞台上的立體。」
 
         劇本寫在稿紙上,但終點指向演出,演員和導演的加入,則是在試煉劇本的能量。「讀劇用立體的方式去試探劇本的生命。」演員如何去呈現每一句台詞的內部氣韻,片刻之間的沉默或抽離,抑或整個故事的發展脈絡……這一切唯有劇場才可發生。「劇本的生命是鮮活的,而讀劇則是令劇本的生命得到啟動(activated)。」
 
有聲的空靈
 
         劇本中的文字是一道特定的風景,但能否成為風景是有門檻的。一個編劇在創作時,需要懷揣怎樣的認知?把時間撥回三十年以前,在發表第一個劇本《榕樹蔭下的森林》的十年後,潘Sir自編自導《小島芸香》。「那是我第一次導回自己的劇本,也是我第一次與演員研讀自己的劇本。我明白了,有些東西,如果演員已經在舞台上呈現了,那麼劇本裡的台詞就不必再說。」
 
         潘Sir以舞台指示中的「笑」做了一個簡單的例子。「我們常常看到劇本裡,作者用括號註明角色各種笑的反應。可是,如果演員到那時笑不出來怎麼辦?硬生生地笑?會不會很尷尬?編劇要做的,是鋪排,是挖掘,是設計。利用在括號之前的內容和篇幅,令到角色在此時此刻,必然會產生一個笑的衝動。」
 
         在寫作中的編劇,堪比為叢林裡精明而謹慎的獵手,「笑」也許只是瑣碎生活中的邊角料,卻有可能在劇場裡成為靜謐的落差,迷人的誤解,或是在某個方向的暗示,給予觀眾好像折射般的奇妙感受。「這是一種特別有趣、美妙的感知。」劇本是漸漸溶於劇場的,當劇本中的對話開始輕顫,情節如滴漏般浸滲——它的生命便得以持續。「所以我鼓勵年輕的編劇,要試著多了解劇場,接觸劇場,和劇場人多交流,知道劇場人會為了甚麼樣的劇本而激動,沉浸在劇場裡,和這個藝術形式(art form)一同呼吸。」
 
在時間之間

          「一個劇本沒有經過演出,你不容易確定它好不好。可是,如果你要做演出,又的確需要投入很大的資源,在此之前,又怎麼去判斷這個劇本好不好?」潘Sir回溯自2006年以來,在新域劇團創辦「劇場裡的臥虎與藏龍」的初心,「那時我覺得新編劇普遍面臨的一個瓶頸。我和幾個老朋友一拍即合,決定舉辦讀劇活動,一晚一個讀劇,久而久之,成了很美好的一段回憶。
 
          之後潘Sir去到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工作,與香港藝術中心合作,策劃「編劇工場」,自2014年到今年年初,同樣以讀劇形式給劇本一個實驗的機會。再到香港話劇團的「風箏計劃」,潘Sir想突破瓶頸,增加可能性,給編劇多一些展示的機會。「這和放風箏是一樣的,需要風向,需要速度,需要天氣……劇本同樣需要試一試,只要能去試一試,給劇本一個機會,也許就可以發現起飛的可能。」
 
           也正因此,潘Sir在本次的「風箏計劃」引入「導讀」概念,並且親自擔任「總導讀」。一切回歸到文字本身,是好是壞,皆讓劇本自己「說話」。「我想要強調『讀』這個字,把劇本『讀』成它原本的模樣。」而當編劇在觀看自己的作品讀劇後,得以重新審視自己的作品,從另一個角度觀看、追問自己的所寫所作,潛入到一個立體的劇本中,打撈到某些可以觸動、點燃思維深處的東西。
 
不止於此
           「在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工作的時候,有一次,林克歡先生來訪,跟我提到,十年裡面,如果能發掘出一兩個好的編劇,已經是莫大的成就。」潘Sir回想自己的多年經驗,「我盡力去做,盡力去發掘,盡力去培育。可是編劇不是種花種草,很多事,其實無法控制。」
 
         戲劇文學是很難用「成效」去衡量的。一個好的劇本,彷彿是在冰冷、混濁、激湧的海水深處,尋找到一塊漂浮在水面,露出微微一角的礁石。我們不斷地向它靠近,輕輕倚靠其上,沐浴片刻的陽光和溫暖,稍作喘息。「培育劇本的付出和收穫也許是不成比例的,甚至可能是沒效果的。」正如在海的深處尋找孤石,這是一場艱辛卻充滿激情的探求。暗流隨時會湧動,烏雲可能會在頭頂皺成一團,很難用終點、得到、結果去定義過程。「但如果不去做,就真的沒有,可是做下去,也許會有希望。這也是我發展『風箏計劃』的想法。」 
 
         寫劇本永遠都是在坐蹺蹺板,在失落和驚喜,折磨與享受間兩頭橫跳。「我享受寫劇本,因為寫劇本難。」潘Sir最後分享了自己在寫作時的衝動和滿足,「當寫到一句自己很喜歡的台詞,感覺好像生命中的一個火花被點亮了,接著寫完一段戲,成為了一株火苗,閃閃爍爍。最後,到一整個劇本結束,成為了一簇火焰,火光四射。這就是我的享受。」
 
       「風箏計劃」延續著劇本的生命,探索著「為劇場而寫作」的奧義,之於生活,之於故事,之於人。正如每位編劇在敲下最後一句台詞的剎那,擦亮了一粒瞬時而明亮的火花,無論何時,在生活某片褶皺的暗處,依然是熠熠生光。
 
「風箏計劃」— 原創劇本發展平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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