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風箏計劃」文庫
在一個「靜默」裡看世界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一 :「拉出你的金線,讓風箏起飛」活動紀錄
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一 :「拉出你的金線,讓風箏起飛」活動紀錄
餘香復新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二:「豁出去,你準備好了嗎?」活動紀錄
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二:「豁出去,你準備好了嗎?」活動紀錄
「風箏計劃」的第二節「沙龍」,同樣以讀劇環節開始,卻又有新花樣——「流動式讀劇」。兩位資深劇場工作者陳淑儀和陳麗珠在讀劇過程中或有走動、或會談笑、與觀眾互動,使台詞不再是台詞,更是一場真實的日常對話。伴隨張蔓姿(Gigi)隨性的鋼琴音符,《小島.餘香》中那座遠離凡俗紛擾的小島逐漸浮現;蘇青、蔣平、或韓三,就在人群之中,轉動半空的透明風箏線。
每人手中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線,看不見,卻緊扣著生命與尚未誕生的創作。潘Sir希望能在劇場以外的地方和觀眾談談天,使交流不再單向。源於生命的創作,應終歸於生命,這亦是「風箏計劃」對創作的期許之一。
生活與偶然
「創作,是一種豁出去。方才兩位讀劇的態度,也是一種豁出去。」《小島.餘香》(原名《小島芸香》)寫於1993年,次年首演,三十年來各劇團搬演不斷,也是不少APA學生鍾愛的練習之選。
歷久不衰,源於潘Sir的一次「豁出去」。
潘Sir自謙地說,能寫出《小島.餘香》這般故事是意料之外。小島的存在,蔣平和蘇青的相遇,角色間的去與留、執與捨,在幾個偶然間成就了那段不完結的人生旅途,也展開了屬於《小島.餘香》的生命。
創作本就該放膽去寫、去試、去把握生活中的每一次觸動。潘Sir笑著說:「唯有我們豁出去後,才能創作出有意思的東西。」
眾人的芸香餘韻
屬於劇本的生命,會在每一次的演繹中不斷加深、擴散、豐富,漸漸沉澱了纏繞不散的《小島.餘香》。至於各人能感應到的香氣,皆略有不同。
陳淑儀喜歡《小島.餘香》的浪漫。這種浪漫來自人與人相處的錯位和緣分,是「得不到」方才更顯浪漫。而陳麗珠深信《小島.餘香》的“Timeless”,劇中核心並不單是愛情,更是人生。「不説愛情的位反而是在説愛情,」她隨口提出幾句為例:「每隔一段時候……就有人喺出面經過……但係就冇人會好似你咁樣,若無其事咁走入嚟……」聽到這,潘Sir禁不住笑言:「我在你面前真的是透明的。」或許這就是如實寫下自己觀察與體會後,觀眾能讀懂並給予回應的美好吧。
有觀眾形容回憶為一種「讓人放不下的toxic」,變成藝術作品後去品味更讓人沉迷。那麼,「人到底要留著美好還是放下?」。亦有APA畢業生分享當年演讀《小島·餘香》時沒太大感觸,但當生命繼續前行,再回首,她終於觸碰到《小島.餘香》的另一層香氣——人與人的相處和自我探索。
對潘Sir而言,劇中的愛情不過是載體,承載著劇中人物的本質,即人最重要、最堅持、最不能改變和放下的東西。因此《小島.餘香》確實不僅是愛情故事,更是蘇青的個人昇華。及後半部,蘇青已不再在乎韓三會否回來,她已超越愛情和世俗,確立了獨立自足的自我內在價值,成為大自然的一部分,不受外界變遷干擾。
《小島.餘香》是Gigi就讀APA時首個幫忙伴奏的劇場演出,驅使她轉而踏上音樂之路。在她看來,這個劇本是用愛情包裹著人生百味,放下、擁有、牽絆……每當迷惘時,就翻出這個劇本一再細味,重回小島,找回純粹的心境,理清思緒後,再次出發。Gigi直言,人生在世有許多經歷,滋生不盡相同的情緒。即使遇到挫折或不如意,也不要忘卻自己最初的純粹與初心,一切都會好起來。
因著生命的一次偶然,潘Sir創作出這座擁有生命力的小島,浮游於劇場間;由劇中人烘製出的芸香,則已跨越時空,成了眾人生命裡縈繞不散的餘香。
創作不應設限
一個好的劇本應是甚麼模樣的?該如何尋找標準答案?
當被問到今天重讀《小島.餘香》有甚麼不一樣的感受時,陳麗珠與陳淑儀都不約而同地說,不同演出組合都有其獨有的能量,帶給他們及觀眾嶄新的感受。陳麗珠指自己在前幾天一個無眠的夜晚重閱劇本,發現即使距離上次出演蘇青一角已過了六年,仍能記得劇中文字,又是一番感受。而陳淑儀則分享,因應導演或製作的演出處理,雖是同一個劇本,仍能以相同的文字演出不一樣的效果。確如Gigi所言,每位演員都有自己的chemistry和energy。潘Sir筆下的《小島.餘香》是蘇青和蔣平的一節生命片段,而每位演員飾演的蘇青或蔣平或韓三,則在他們融入自我後,調製出獨特的新香氣。
陳淑儀笑述當年演出時,曾邀請潘Sir講解《小島.餘香》內容,潘Sir寥寥數句,讓淑儀記到現在:「冇啊。我寫晒架喇。咪咁咯。」「冇架,喺晒度喇。你哋自己理解啦。」
在潘Sir心中,劇本並不存在預設的演出畫面。寫劇本的時候,從不想將來演出的具體模樣。每回演出,每對組合,猶如蘇青製香,可控不可控。無疑,人可透過精準把控香料份量來尋找最渴望得到的香氣,可總素難以控制的影響因素,如天氣,令所謂的理想無從達到。因此,潘Sir從不強求幾乎不存在於現實中的設想,而是每次都豁出去,把獨屬那次演出製作的感受牢牢地刻在心裡。
優秀劇本應有甚麼模樣?沒有定案。或許未有邊界或設限的劇本,是其中一個答案。《小島·餘香》是潘Sir的一次豁出去,但絕非最後一次。與其為創作定型,立下框架,倒不如放出一隻翱翔在生活、寫滿字語的彩色風箏,讓它在雨水和陽光的沖洗下展露從未設想的面貌。
總結:豁出去與粵語書寫
潘Sir一直秉持「豁出去」的信念完成個人創作,從不考慮任何目標或期望收穫,只單純地寫,做自己覺得應做的事。
風箏計劃面向以華文書寫的劇作家,希望能鼓勵和促成更多本地原創劇本的誕生。對於陳麗珠與陳淑儀等表演藝術家而言,原創劇扎根於相同的文化,不存在因翻譯而導致的語言失落,能讓他們在沒情感落差的狀態下進入核心本質。即便已有不少外國優秀劇本可搬演,話劇團依舊著眼於本地劇作,希望能有更多劇本供讓本地演員以自己的語言訴説情感與故事。
正如陳麗珠所言,看似簡單的廣東話句子,背後能有三四層意思。原創劇與翻譯劇擁有相近的解讀趣味,卻更貼近本地生活。唯有零距離、豁出去,真誠地創作,才能如《小島.餘香》般,喚起各位共鳴,煥發出一層一味的芸香,再飄溢到每一吋天空去。
作者簡介
陳翠珊(香港話劇團戲劇文學部實習生)
還有一件事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三:戲劇的正經與怪誕 ——我們為甚麼要怪誕?如何怪誕? 活動紀錄
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三:戲劇的正經與怪誕 ——我們為甚麼要怪誕?如何怪誕? 活動紀錄
(撰文:香港話劇團戲劇文學部)
隔意象的山,打觀眾的牛「風箏計劃」沙龍四:「寫One Man Show有幾難? ( 或有幾易? ) 」
「風箏計劃」沙龍四:「寫One Man Show有幾難? ( 或有幾易? ) 」
「點解啲老虎咁賤格嘅呢?」
第四次風箏計劃沙龍,潘Sir笑說香港話劇團「很不幸」選讀了他這個劇本。這節讀劇沙龍的主題是獨腳戲,題目為「寫One Man Show有幾難? ( 或有幾易? ) 」,然而《隔山打牛》讀劇的演員卻有陳健豪、王曉怡兩位,到底所為何事?
兩個演員,原來分別飾演一個人,一隻牛。女演員飾演的「人」,是初出茅爐的男鬥牛士;男演員飾演的「牛」,則是無端捲入那不是戰勝就是戰死的鬥爭中的大水牛。一人一牛,彼此語言互不相通,無法明暸對方,但他們必須共同度過那應該要互相傷害,卻又不知為何互相傷害的「鬥牛」時刻,編劇讓他們在這情境下剖白內心困惑與人生志向,述說關於生命的千語萬言。
「但係我知道,佢哋唔係為咗搵食……我親眼見過一隻老虎,咬死咗一隻羚羊,一啖都冇食到,淨係喺條羊屍旁邊屙咗篤尿,然後若無其事,迓下迓下咁就走咗去……」
劇本緣起,需要追溯至2005年,康文署舉辦「單.雙.男.女」系列節目,目標是製作外國和本地各一男一女演員擔綱的獨腳戲。香港代表方面,男演員是李鎮洲,女演員是邵美君,由潘Sir擔任導演和編劇。按照正路的做法,是寫兩齣獨腳戲,讓男女演員輪流演出,但潘Sir就是不喜歡正路的做法,所以利用巧妙的戲劇設定,讓兩位演員的兩段獨腳戲在同一演出中同時進行,兩個角色自說自話,他們的行動與思考卻又互相呼應,編織出動人的戲劇表演。
題材上,潘Sir主要從李鎮洲旅行所買的書得到啟發,那是美國作家海明威的一本書Death in the Afternoon,關於西班牙鬥牛歷史和傳統;同時亦採用了海明威另一篇短篇小說The Capital of the World,該小說描述了一個在餐廳做侍應的少年夢想成為鬥牛士,而少年的侍應同事卻嘲笑他,認為他不可能成為鬥牛士,他們於是在餐廳找一張椅子,在椅背綁上兩把刀演練鬥牛情景,期間少年不慎被刀刺中身亡。從這兩個作品中,潘Sir得到啟發,寫成《隔山打牛》。
「我成日都見到貓捉老鼠,螳螂捕蟬,公雞啄蜈蚣,麻鷹叼雞仔,蟒蛇搏大象……但係我從未見過一條魚咬一隻蝦,又或者一隻蟹拑一條吸血蟲嘅喎……點解呢?」
以上這段獨白,是大水牛「由個太陽坐喺山頂一路諗,諗到個太陽碌左落山腰,都諗唔通」的問題。講鬥牛,卻不只是講鬥牛,潘Sir所寫的劇本多是如此,而《隔山打牛》還有另一個劇名《最後一道防線》,潘Sir說︰「所謂最後一道防線,是講人的最後一條底線,是一個尊嚴的問題,一個自己守住尊嚴的問題,最後產生了一個悲劇。」
每節沙龍潘Sir都會分享創作的小秘訣,潘Sir這次就與觀眾分享他自己如何寫獨白。曾有觀眾問過他,內心獨白的作用多數是回憶過往,那如何判斷甚麼時候該用獨白,甚麼時候該用重現的策略呢?潘Sir認為是按戲劇發展情況而定的。當選用了獨白,又如何寫得好?他在自己劇本選段分析,認為那段是寫得「都ok」,「過到自己底線」的獨白。原來獨白寫得好的關鍵,是要寫得有動感,有Action。
「我講過嘅啦,我由黑草平原打到上黃泥坡,未逢敵手!(打到上黃泥坡,就是action)斑馬,老虎,響尾蛇,通通都係我嘅手下敗將!(有股力量,最重要是有一股激情)只有兩次失過手,一次係俾一隻無恥嘅紅火蟻偷襲(action),咬咗我屎忽一啖(action),另一次就係俾一班下流嘅烏鴉圍剿(action),啄咗我左眼一嘢(action),但條我已經學精咗啦,喺荒野裡面生存(渴望生存),唔係你死就係我亡(有passion),點可以唔學精㗎?所以嗰啲蠢牛咪死晒囉,牛蠢真係冇藥醫㗎,一隻牛點解會蠢呢?(問題,問題必然是期待答案,這也是一個action)原因只有一個,就係唔識得思考囉(思考,是一個action),我成日同嗰班契弟講,我話你哋唔想死(這是願望,是desire)就好似我咁,得閒用下個腦啦(action),點解我哋有兩隻角,啲獅子老虎冇㗎?(提出問題,撩起觀眾期待答案)剩係呢個問題,我都諗咗三個春天(一個suspension!那答案是甚麼?),而家終於俾我諗通咗啦,獅子老虎唔係冇角,只不過,佢哋嗰兩隻角,生咗落棚牙嗰度,所以佢哋有兩隻特別尖,特別長嘅牙(有種insight……很有想像力,也有牛的觀點,在一段獨白,action、action、desire、insight,有獨特的看法,這樣就構成一段能夠吸引觀眾,或者它本身是有趣的獨白,這就是底線,起碼它是有趣的),就係咁解囉,呢啲嘢你唔諗邊個話俾你知呀?唔知(後果很嚴重,會死!)你咪死梗囉,死唔緊要,但係唔好死得不明不白丫嘛,啲獅子老虎唔係用兩隻牙咬死你㗎,佢哋係用兩隻角插死你㗎(嘩,有insight),蠢材!(這隻牛,很有insight,這就是一個好的獨白)」[1]
在演藝學院讀編劇的這一年,深刻記得潘Sir說戲劇與其他藝術媒介不同,在於戲劇是show(呈現),而不是tell(說明)。「我想你們留下來都是想知道我這齣戲到底想講甚麼,但不好意思,我不會告訴你的。」在演後談,潘Sir如是說了,但最後還是跟大家分享︰「那隻牛和那個少年都被置放在一個無法後退的處境,他們唯有面對眼前的事情……也因此能夠談到比較哲學性的東西,例如生存、死亡等形而上的東西。」而那個形而上的東西,很多時候是無法說明,只能呈現並讓觀眾去感受,縱使獨白是說出來的,精粹還是透過文字與言語呈現一個世界。
筆者最喜歡本文多次節錄的那段獨白,它的結尾是關於覆蓋在狒狒屍體上的烏蠅,那些狒狒是無緣無故被老虎咬死的,獨白其中一句︰「我心諗……一億隻烏蠅,拼貼成一張完美無瑕嘅裹屍布,都算係一個極之隆重嘅葬禮啦……但係我唔明……點解一隻老虎要做一樣咁樣嘅嘢呢?」潘Sir說這段獨白的意象貼近他想探討的哲學命題,老虎殺羚羊、狒狒的原因是甚麼?「以我自己為例,有時候也不知為甚麼,做了一些事情而令人傷心。我出發點是甚麼?我為甚麼要做這件事?我做這件事有甚麼好處?可能是找不到答案的,可能在我們本能中是有一些所謂的黑暗面。這齣戲是通過這些意象,這些獨白,來提這些問題。」
[1] 編按:此段落中括弧內的字句為潘Sir的點評。
作者簡介
胡筱雯
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,主修政治及行政學,副修新聞及傳播學;現時為香港演藝學院戲劇藝術碩士生,主修編劇。
於2020至2022年任職《明報》文化版記者,並獲得2021年香港最佳新聞獎最佳文化藝術新聞報道優異獎。現為獨立藝文記者,曾於《香港獨立媒體》、《18/22》等媒體撰寫專訪;亦曾為M+、不加鎖舞踊館等機構及團體撰寫專訪文章,文章刊登於《經濟日報》、《虛詞》等平台。
一張前往春威夷的車票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五:《K城以外二三事》 ——「敘事的想像和想像的敘事」活動紀錄
「風箏計劃」沙龍五:《K城以外二三事》 ——「敘事的想像和想像的敘事」活動紀錄
玻璃牆外遊人向內張望,牆內有人獨坐,情侶依偎在沙發上,也有分手不久的男人攜新女伴入場。因著偶然,與陌生人在浪漫的地點共度難以言喻的時光。
[……][1]
手提電話又是一項討厭的發明。每當我在公眾場所聽到有人大大聲講手提電話,心裡就開始咀[詛]咒,願他的手提電話漏電,把他電啞。
觀眾回應,這次在公開場合朗讀私密的小說,更能夠凸顯文字的力量,也提醒人們反思自身。潘Sir則舉作品《李逵的藍與黑》和《武松日記》為例,深信文字在舞台上產生的力量,「只要文字處理得好,演員傳遞得好,便不會覺得悶。」話劇團啟動風箏計劃的初衷之一,也是為了喚醒大眾對文字和劇本的關注與尊重。